原创 杨世华
弥陀新农村 杨世华摄
一、一首古诗引起的寻访
弥陀夜泊舟扁静,
岩上藤萝密挂廉。
怪石嶙峋古佛隐,
苍松掩映释迦潜。
渔人处处捕渔网,
酒肆家家愰酒帘。
寒月一轮江上满,
村醪频酌畏霜严。
这首古诗,作者叶体仁。叶体仁湖广江夏举人,清乾隆二十一年(1756年)客籍合江,任县令。
200多年前,这位合江县的最高长官常深入基层了解民情,主持培修县内文庙、武庙、衙署、各乡道路,多有政绩。乾隆二十七年(1762年)组织吏员、士绅编写了第一部乾隆版《合江县志》。这首古诗收录于这本县志,记载了一次或专程“视察”,或“岀差”,或私访,路过,“夜泊弥陀”的所见所感。
诗中,作者为我们勾勒岀了一幅霜天寒夜,静谧清幽,人间烟火浓郁的江边古镇图。在这幅画卷中,最能触动笔者心灵的,不是江边渔火,不是场上酒肆;不是天上明月,也不是村姑醪酒,而是那时隐时现于古镇中,香火袅袅的古朴寺庙,那隐约示现的佛祖菩萨。
弥陀大佛寺局部(王伟摄影)
好一个“隐”与“潜”,活脱脱把弥陀古镇最神秘,最深邃的民间信仰文化揭示无遗。这点睛之笔,令笔者情不自禁双手合十,脱口而念:阿弥陀佛!
弥陀大佛寺佛像(王伟摄影)
笔者也就许愿,寻访弥陀寺庙,实地感受这位父母官诗中表现的川南弥陀古镇的文化风情。
二、弥陀寺庙漫谈
阡陌之访,最好的方式之一是“坐茶馆”。三六九赶场,走进任何一间茶馆,关于弥陀岩与“老泸州”的种种传说与故事,它们的前世今生,应有尽有,版本各异,但大同小异。
弥陀古有“三宫六庙九寺院”,引起笔者浓厚的兴趣。
走访才知弥陀的寺庙宫庵,岂是“三宫六庙九寺“”所能总括?寺庙之多,远岀所料。
为方便叙述与了解,笔者按当地老百姓习惯,依宫、庙、寺、庵之序,将弥陀及周边的主要寺庙,漫述如下。(创建时间不明、建筑已废者,行文侧重简述其名、其址及供奉神祗或传说,一般不赘言创建时间及建筑结构)
先说“宫”。
宫,即宫殿,古代为房屋的通称,“于以用之?公侯之宫”(《诗.召南.采薇》)。秦朝后,宫成为帝王住所的代称,泛指高大华丽的建筑群,如“阿房宫”、“故宫”等。西汉初年,道家思想盛行,传说中的道教神仙都居住在缥缈华贵的宫殿里,道家修建“传道”场所,便借用皇家称谓“宫”,以说明“神仙”的高贵。于是,“宫”也就成了道教场所的称谓。
原禹王宫“石纽流芳”匾 杨世华摄
4、 万寿宫,在原食品站,又称“六天大礼堂”处。为长寿老君而建,是长寿、忠孝文化的反映。
5、 玄天宫,在神臂城(老泸州)城北纱帽岩山顶上。供奉天公天母、天子天孙众多菩萨。
次说“庙”。
我国古代,将供祭祖宗神位的房舍统称为庙。后来,将皇帝的宫殿称之为“庙堂”或“廊庙”。先秦以后规定,凡有功于国于民者,死后可入庙,享受人们的祭祀礼拜,如大禹庙、孔庙、关帝庙、岳飞庙,等等。弥陀及周边,有川主庙、王爷庙、石龙庙、火神庙、药王庙、牛王庙、东皇庙、土地庙、白土坝庙、凤凰山庙、仙鹅山庙、老观音庙、迎亲楼庙,等等。
1.川主庙,在原弥陀区公所大院外的“文昌宫”旁。
2.王爷庙,在现农贸市场、原杨氏祠堂背后。相传为船帮所建,每年六月初六庙会日,异常热闹。
3.石龙庙(也为十龙庙),原弥陀人民公社大院即是。此庙极具“弥陀特色”一一古时,有一王姓人家,育有九个儿子。其父生前嘱九个儿子:待他死后,葬入弥陀岩下长江中一水莲花处,后人都能“升官发财”;葬后百日之内,不得走漏风声,不得做斋祭奠。时至99天时,神臂城燕子岩观音菩萨给州官托梦:次日会有九龙进城,务必严防……。州官梦醒,立即布防,全城戒备,捕捉“九龙”。当日,唯见九个身穿孝服者入城,抓而审之,交待:为其父置办纸火、祭奠,并说出其父葬处及缘由。官府当即派人,备上白鸡白狗之血,去其父葬处倒入江中,并施以法术。顿时,棺木浮出水面,棺盖上的九条绳子已似九小龙状,棺内之人面色如生,身上已呈龙鳞甲状,即将变龙成真。官府令人炸棺毁尸,将九子也视为妖孽砍成肉块倒入江中。随后,江中石滩中的九条石埂齐截截裂开一条大缝,如刀截状,至今仍存。
灌口滩“九条龙”(局部)杨世华摄
民间传说,九子不甘心,化作九条石埂拦住其父尸骨,与父一道为十龙存于江中。
后人祭九子之孝,在弥陀场中心修了“石龙庙(也为十龙庙)”。
4.火神庙,紧挨石龙庙,出庙门左行十数米处。弥陀岩下,江中九石埂形成险滩,如一道鬼门关,祸害过往船只。人们因此又建“火神庙”,祈神灵镇压“九龙妖怪”一一不许其兴风作浪,不许涨水淹庄稼,时刻以火压水,杜绝水患。
5.药王庙,在现卫生院厕所处。为纪念药王孙思邈而建,供有药王及采药童子等菩萨。
6.牛王庙,在白马石磐寺内(该寺见后文述)。此处地势高而开阔,可远眺老泸州,左看镇子上桂元林,右见水中坝丶黄氏坝,历为兵家必争之要塞。宋元时此地为古寨(《元史》有载)。元以后,在古寨遗址建庙,原有宋人题“名江远山”匾(今不存)。清乾隆二十四年(1759)重建十二殿,以山门前巨大石磐而名“石磐寺”。后增建牛王庙,每年十月初一牛王会,热闹非凡。
7.土地庙,人们说,土地菩萨是管桥、管路、管土地的,大凡桥头、路边、河旁、水井侧等,都可建土地庙。弥陀土地庙可谓多矣,如照相馆旁、牛栏岩、磨子岭、独黄桶等处都建有土地庙。
8、白土地庙,以中寨村白土地坝地名为庙名,其实是属佛教佛祖、菩萨庙。
9、竹王山庙,在潜力村竹王山上,当地百姓说是为东皇菩萨庙。
10、观音井庙,原弥陀粮站水井旁(凉亭附近),为观音菩萨庙。
11、凤凰山庙,神臂城“玄天宫”往上,民间也为阴曹地府庙。
12、雲峰庙,方碑对岸,即焦滩马老嘴处。据传,此庙建于宋时,且规模大,香火旺。属佛教庙。
13、老观音庙,在神臂城“蛇盘龟”所对的岩腔处。传说,此庙的观音菩萨系长江涨水从上游冲来,人们将观音菩萨从水草杂物中打捞上岸后,在岩腔建庙供奉。
14、蛇盘龟庙,在“老泸州”城北纱帽岩下石坝竹林中,即现在的玄武摩崖石刻“蛇盘龟”处。这,又有一则美丽的民间传说。
长江泸州段,自西向东向北蜿蜒而来,原本平静温顺,流经弥陀岩与神臂嘴之间,突然大转弯,如狂怒的脱缰之马,奔腾咆哮而东去。何以,弥陀岩下有让人闻风丧胆,望而生畏的九条“石龙”横亘江中。它们的首尾处,一遇洪水就形成两个状如坛口的大险滩。洪水入坛口,吼声如雷,周围数公里均能听闻。
灌口险滩(枯水期) 杨世华摄
这就是闻名于世的长江上游四大险滩之一的弥陀灌口滩。从古至今,这险恶之地,不知呑噬了多少船只和生命。与此同时,在神臂城北纱帽岩所对的牛角滩处,也常有“妖气”出现,船毁人亡事,也时有发生。因此,大凡要经牛角滩,再过弥陀灌口滩这一段江面的船只,一到神臂城上游一、二公里的焦滩时,便要靠岸休整,祈求上帝保佑其平安过险滩。因此,焦滩一带岸边常常停满将要“闯关”的船只。
此处何以称“焦滩”?余以为从地名即可反映出古时的历史真情。“焦”者,心焦,心急,焦虑,焦愁也。在这里,似应引申为焦心与恐惧。无他,马上要过险滩,是好是歹,是死是活,能闯过这道鬼门关乎?死生难卜之际,能不焦乎?如是,焦滩,余以为就是“焦虑、恐惧那险滩”啊!
而今,“焦滩”地名还在,行政区划名已更名为“神臂城镇”,这真是值得点赞的事。
言归正传。相传,有两个道人,一叫“王白鸡”,一叫“税白犬”,二人从秦岭山中修道返回,听闻牛角滩、灌口滩水下有“九妖十八怪”兴风作浪,呑噬船只人财,怒不可遏,当即发誓要为民除害。
二道人选定的除妖日,乘坐“筲箕”船,从焦滩出发向牛角滩、灌口滩划去。划至牛角滩处,只见江中一股青烟冒岀,二道人瞄准目标,用利器奋力一击,顿时,一“妖怪”浮岀水面,原来是一“蛇盘龟”,其嘴角处均被削去一块肉,鲜血直流……人们为镇二妖孽,也为颂扬二道人,便修了“蛇盘龟庙”。
这是民间传说,反映了生产力低下,科技落后时期,人们对自然灾害的恐惧、无助与无奈,同时又祈求神灵保佑,企望民间英雄相助的美好愿望。
现存于神臂城北竹林中的玄武,据说是目前世界最大一尊。在我国古代,玄武与青龙、白虎、朱雀,并列为“四灵”。宋代洪兴祖注释:“玄武为龟蛇,位在北方,故曰玄,身有鳞甲,故曰武”。在“四灵”中,玄武的形象最为独特,由龟蛇两种动物形体合成。这是因为,玄武在五行中属水。古人认为,水是内刚外柔,生命由水而来,生化生育之妙,故以玄武这种形象表达。另,许慎在《说文解字》龟目下说,“龟无雄,与蛇交”。因此,玄武一般从龟蛇合体,以两尾相交的形象出现。
神臂城“蛇盘龟” 杨世华摄
神臂城北的玄武凿刻意图及创作年代,已难考证。本人推测,应早于神臂城州治前。如是,也与王、税二道人除妖传说相吻合。
15、近亲楼庙,属佛寺。在神臂嘴“长江航道信号台”背后,专为监视、镇压“九条龙”而建。
尖端部分为神臂嘴 (图片来自赵晓东主编《泸州宋城文化保护利用研究》)
再说“寺(庵)”。
古代三公所居称“府”,九卿所居称“寺”。秦朝,凡宦官任外迋职务的官舍通称为寺,如大理寺、大常寺等。东汉明帝永平十年(公元67年),佛教开始传入我国,“寺”成为僧人藏经讲佛的场所。隋炀帝大业中曾将其改称道场。到了唐代又复称寺,直至今。我国著名的寺有如少林寺(公元495)、寒山寺(公元502年~519)、白马寺(公元68年)、普陀寺(唐末宋初),等等。
弥陀及周边的寺(庵)可谓多矣,有清凉寺、石磐寺、骑龙寺、水口寺、大佛寺、弥陀寺、水落院、观音阁、道觉寺、观音寺、来龙山寺、四面山寺、太平庵,等等。
1.清凉寺,在王河村,佛祖庙。
2.石磐寺,在白马石磐。介绍“牛王庙”时已述,此不赘言。
3。骑龙寺,在白马街村。佛祖庙。
4.水落院寺,又名白花寺、弥陀寺,在弥陀场口里许的月亮岩。始建于明代永乐年间,倡修者刘桢(元进士)。开光大典定为观音得道之日:六月十九,由方山云峰寺方丈天然大和尚主持开光仪式。据说,开光大典日,天子和尚建文也到过现场。水落院因建文指点而建,后因战乱被毁。清咸丰元年曾作修葺,光绪年间大修,民国时达盛期,僧众数十人,且有庙产。后改为学校而废,“文革”再毁。1990年宗教活动恢复,后重建山门、观音殿丶佛堂大殿对外开放。
5.水口寺,在弥陀断桥出场口去河湾的孔家山。为佛祖庙。
6.大佛寺,在弥陀古码头岩壁处。依悬岩而建的弥陀寺,因寺内摩崖石窟凿有阿弥陀佛像而名弥陀寺。从岩上石勒记看,该寺原名大佛寺,始建于明万历二年(1574)。清康熙六十一年(1722)培修。后又多次重建,因清平场名改称弥陀乡,寺以弥陀为名至今。但当地老百姓始终称为“大佛寺”。
7.道觉寺,在今来龙山村一社(烟坝头)“弥陀糖厂”背后,佛祖庙。相传,此庙原香火很旺,又处泸合古道旁,香客众。后被一抢人团伙占领(抢匪头目魏虎庭),作为作恶据点,祸害百姓。迫于无奈,官府派人放火烧庙围剿抢匪,寺被毁,仅存一菩萨于原址。
8.观音寺,在中兴观音沱上山处,为观音菩萨庙。
9.建佛寺,在中兴万松林。传为唐开元十三年建古刹,为本土大家族的家庙和宗祠。民间传说建文帝曾祝发于此,故更名为建佛寺。
10.四面山寺,在中兴九聚村与弥陀泸弥村交界处,为阴曹地府庙。
11.黄土寺,在白马鸡公山附近,佛祖庙。
12.观音阁,在来龙山村一社(烟坝头)靠老油房湾上山半坡处,观音庙。地处泸合古道要塞,香火甚旺。
13.来龙山寺,在镇子上来龙山,即平、拱二古桥间。这可是弥陀一带规模最大、规格最高的一座阴曹地府庙,离庙近一华里的平桥屋基旁,专为其修建了“尼姑庵”,供来龙山寺尼姑居住。
进山门为川主殿,然后是阴间十二殿,再上是正殿。东皇大帝在正殿中央,两旁是保驾臣子。后殿有关羽、观音菩萨等众多塑像。
清道光咸丰年间,镇子上杨氏一门三举人后,镇子上及来龙山寺名声大噪,尤其是寺两侧由杨家岀资修了平、拱二石桥后,乡人往来更便捷,到来龙山寺敬献香火者,络绎不绝。
1958年人民公社化后,地方政府决定在来龙山寺办村小,组织人员将寺内菩萨砸掉后,深埋于古平桥头(北)和山门前黄桷树旁。1971一1972年底、年初时,当时的区上决定,拆来龙山庙,将建材用于建演出丶开会用场所。至此,来龙山寺庙彻底消失。
而今,山门前左侧的一株黄桷树仍存活着,江阳区政府为其挂牌显示,已110周岁。
三、寻访小结
有人说,庙宇曾经的兴衰,是当年虔诚的见证。
千百年来,佛寺都承托着人们最美好的期许,人们相信,人与大自然之间,人与先世之间,是能对话的。于是乎,凡有自然灾害,就祈祷先人佑护。发生洪涝灾害求禹王和川主;发生瘟疫或病患,求药王悬壶济世,拯救苍生;遇干旱,便设坛祈雨,求风调雨顺,企盼四大天王施甘露以济众生;为平安闯过灌口险滩,人们在弥陀建火神庙,在神臂嘴建近亲楼庙,在神臂城北建蛇盘龟庙,时刻监视、镇压“石龙”、“蛇盘龟”等九妖十八怪……。这应该是农耕社会中,人们最原始、最朴素的思想体现。缘于此,弥陀古镇先民,在历史长河中,陆续建起了数十座寺庙,让民族文化、宗教文化、民俗民风及信仰,得以保留、融合和发展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弥陀的先民们功德无量啊!
然而,由于种种原因,弥陀的寺庙至今所剩无几,仅存的几座也残破不堪,一派冷清。烟火旺盛,众信如织,烛明烟袅,一如清静的场景不再,令人感喟不已。
余以为,寺庙,既是人们宗教信仰的皈依之地,又是历史文化的汇聚之所。同时,也是我国艺术瑰宝之库,是中华悠久历史文化的象征。我一直笃信,人们争相膜拜的寺庙,也如一座座宗祠,在那里,有先前清朗的风气,有人们敬畏的老规矩,传承赓续,生生不息。
愿:宗祠在,寺庙在,祭如在,规矩在,民族优良之风永远在!
本文结末,笔者向寺庙情况提供者弥陀乡亲何X清、杨X贵等老先生顺致谢意!
由于时代久远,正史方志及地方史料对弥陀寺庙均无完整记载,提供情况者凭个人努力回想,笔者整理也难免疏漏,甚或理解有误。乞方家赐教、斧正。
2024年1月24日于泸城龙马潭
(编辑 蓝集明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