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媳妇“杨排风”(小小说)
文‖牧歌
我的媳妇其实大名是杨彩凤,但除了上学时老师点名叫她杨彩凤,私下里,满屯子都叫她杨排风,连她爹妈都说,你这一天风风火火,就跟那杨排风似的,长大了都嫁不出去,呃,她不但嫁出去了,还就嫁给我了。
我妈相中了,那咋整。等我俩亲事定下了,给我那一起玩那哥俩乐屁了,狂喝好几天!
我们那个屯子比较大,二百多户人家,那时候是六十年代,家家孩子也多,大多数亲事都是在本屯子定一个知根知底的,有的人家困难的还会换亲的。我们几个臭小子,在屯子也是淘气出了名的,一辆破自行车挤三个人,跟演杂技似的,在屯子前街后街的窜,吓得鸡飞狗跳的。消停的时候,也会躺在草垛上讨论谁家的姑娘好看,将来娶谁做老婆,傻乎的“半拉瓜”听说“嘎牙子”也要娶翠玲,一脚就把“嘎牙子”从草垛上蹬下去了。我一下乐出声了,哈哈,我也想说娶翠玲,多亏嘴慢半拍。
谁想到我妈居然托人给我说的是“杨排风”,就凭我当年那小伙儿,也人模狗样的,这不让人笑掉大牙吗?
你看那“杨排风”就没看她有过女人样儿,不会慢走,就跟那脚底踩了风火轮似的,嗖嗖的直带风。有一次眼看来雨了,都往家扛麦子,从麦地里上到大道有一条窄窄的羊肠小路,我扛着一大捆麦子在前面,就听身后有人喝到:“让开让开。”我弯着腰,一看后面一双大泥巴脚,我本能的往边上一闪,那人蹭就过去了,差点没把我撞倒,我一看是杨排风。我当时心里就想这要是谁娶了她,一生气,就把你从炕上踹下去。
哪成想啊怕什么来什么,我妈竟然背着我去她家提亲了,她家还真同意了。能不同意吗?那丫头俩眼珠子一瞪,眼角都挣裂了,谁家敢要啊?
想想这门儿亲事就害怕,可是没办法啊,我恶,我妈比我还恶,怪不得人家说“说媳妇随婆婆。”
亲事定了,还没下头茬礼呢,我们俩也没正式见面,但都知道了。
那天我们几个在树下摔扑克牌,她挑着豆腐渣过来了,老远就闻到酸臭味儿了。“半拉瓜”眼睛尖,“二愣子,你看你媳妇过来了,快打溜须去,帮送回去。”
我一拍“半拉瓜”的脑袋:“别瞎说啊,本大爷还没同意呢,就是同意了,也用不着帮她溜须呀,她得伺候咱。”
到了跟前,我头不抬,眼睛是盯着扑克牌,“半拉瓜”嘴也欠,嬉皮笑脸说:“哎呀,这不是二愣嫂子吗?累了吧,让二愣子给你挑回去吧。”
我气的用脚踢了他一下:“现在没过礼,俺还不是你二愣嫂呢,自己的活儿自己干。”说完挑着挑,脚都没停,一颤一颤的走了。
没搭理我,我多少有点没面子,想着将来成了亲,日子不会太舒坦。“半拉瓜”眼珠子直盯着杨排风的背影:“啧啧,腰细屁股大,这样的女人都能生小子。”我一把拉下“半拉瓜”脑袋上的旧军帽:“看什么看啊,你不相中翠玲了吗?去看翠玲去。”
“哎呀,你不是没相中吗?人家看两眼都不乐意?”
下头茬礼那天,我们俩算是正式的面对面坐在一起了,这是我将近二十年,头一次看她稳稳当当的坐着。看我的眼神也不是那么凶巴巴的了。
我们都是一个屯子的,那时也没有电话,也没有约会不约会的,那天木匠老曹二舅新给我家做一根扁担,我扛着扁担,刚走到村口豆腐坊那就看见杨排风过来了,身上穿了一件新的花褂子,看见我还第一次低下头,说心里话,杨排风也不丑,那眉眼,那嘴角都挑不出毛病,也就是比一般姑娘黑点,这温顺的样子也是挺好看的。
已经这关系了,也不能装着没看见啊:“你嘎哈去了?”
“俺给部队的哥哥邮信去了,告诉他咱俩定亲了。”
“杨排风,咱俩是定亲了,还没下二茬礼,我可说好了,在我家可不能像在你自己家一样,破马张飞,武武扎扎的,我脾气不好,全屯子都知道。”
杨排风的小脸立马变了:“你脾气不好,我脾气也不好,你全屯子都知道,我是满世界都知道!”
说完又带走一股风。第一次交手,我就败下阵来。我心里痒痒的发狠。
“半拉瓜”他爹是村长,那时叫生产队队长,家里条件好些,就买了一个“嘉陵”摩托车,这可是全村最牛的一件事。给我们哥几个羡慕的,前后摸着看,不敢骑呀,这家伙一踩油门撩出老远,想停下来都难。
我们几个半大小子,在那把着,“半拉瓜”坐也坐不稳,还不敢使劲踩油门,就在突突的冒烟,杨排风一个姑娘家家的也来凑热闹,比比划划,我就挺生气,我一闪身:“你能,你来”。
“半拉瓜”也说“哎呀,二愣嫂子,你试试?”
“试试就试试。”她还真要骑,我一把拦住她:“你虎啊,这玩意老贵了,摔坏了,咱可赔不起啊。”
“摔坏了,大不了,二茬礼我不要了。”
这杨排风真不客气,就坐上了,俩手死死的抓住把,一踹油门,摩托车稳稳的跑了,我们几个就在后面追,怕她不会踩刹车停不下来。跑出五十多米,她脚一点地,掉头回来了,稳稳地停在我们面前。
那一刻,我是嘴上不服,心里服了。二茬礼过了,我们就在一个冬天结婚了。
结婚三天挺像样,也挺温顺的。第四天就喊我起床,吃完饭砍柴火去。
好不容易熬到冬闲,多睡会觉,哥几个打打扑克,炒一块豆腐喝点小酒多好。她就是不让,说过几天下大雪了,山里就更难走了。
我躺在被窝里,揪住被子不起来,她上炕就把被子掀了,随手就叠起来,放在炕琴上,农村的早晨是最冷的,我赤条条的躺在炕上冻得直打哆嗦,她也不管,弯腰又来扯褥子。
没办法,只好穿衣服起来。哭丧着脸过妈那屋吃饭,妈听说我们要去打柴火,可高兴了。又在火盆里烧俩鸡蛋,让我们带着。
以前我都是和爹妈一起来打柴,妈来,是怕我不好好打柴,爹再打我。这回就我们俩个了,没人打我了。她一进那树林子就跟打鸡血似的,拿着大砍刀一顿刷刷刷,看见我脚跟前没有多少,就说:“你真不如个好老娘们。”没办法,咋滴也不能输给她呀,就接二连三的砍起来,太阳刚到头顶,我们就拉着一车柴火回来了。不让休息的整了二十多天啊,而且是我家一车,她家一车。
我非常不高兴,说你都嫁人了,还顾娘家,她眼珠子一瞪:“那你是不是也得管我爹叫爹,管我妈叫妈呀,那就得公平对待。”错过玩多少扑克,少看几场电影,少喝多少小酒啊?
等解决了一冬的烧柴无忧无虑的再去找“半拉瓜”和“嘎牙子”玩儿,他们抱着双腿坐在炕头上犯愁呢,这大雪封山了,还没砍柴呢,这可愁人了。
时代在进步,扑克牌慢慢被麻将取缔。一到冬闲,一进村就能听见麻将声声啊,点着锃明瓦亮的灯泡,哗啦啦的洗着麻将牌。
当然了,我都是挺直腰杆子去玩的,因为我家入冬的东西都准备好了。这下好了,有时杨排风也过来看看热闹,我要去个茅房,她还能顶个人。可这样惬意的生活也没维持多久。
在我儿子三岁的时候,她不知在哪得着的信儿,说咱们农村吃的够够的粘豆包,城里人爱吃,你就在家包,到时候有人来收购。
这杨排风又跟打鸡血了似的,起五更爬半夜起来推碾子磨面子,烀大豆攥馅子,天天整的外屋地热气腾腾,对面都看不到人。平时我妈能伸把手,可我妈一到冬天就哮喘,啥也干不了,孩子都没法带,那这儿子就得我经管了,那我还得打麻将呢,我就只好带着孩子去。农村人都抽烟,而且卷的挺老粗,把我儿子呛的直咳嗽。
卖豆包刚刚挣了点钱,孩子病了,咳嗽发烧总也不好,带孩子去县医院一拍片,医生说,你家这么点孩子不能抽烟吧,看这肺部,好像抽几年烟的人了,慢性气管炎啊,这哪是该孩子得的病啊?
杨排风说:“那么小,哪能抽烟呢。”
医生翻了翻眼珠子:“那就是他天天跟抽烟的人在一起,这二手烟的危害更大。”
杨排风冲我瞪眼珠子:“以后少领孩子去半拉瓜家。”
自己理亏,也就别说啥了。
在家老老实实的看儿子,定时喂药,几天过后孩子总算不发烧不咳嗽了。我这心里又痒痒了,那麻将声,睡觉都在耳边响起。
这天,我看孩子精神头也挺好,就说:“我领孩子去她姥姥家看看吧,看看她大舅回来没?”
杨排风很痛快的就答应了。我领着儿子就进了“半拉瓜”家。把孩子的棉鞋一扒往炕里一推,摸着麻将那个兴奋啊,啥也不管了。
谁知道点也背,老丈母娘平时也不怎么来,就那天来了,杨排风说我儿子去了,老丈母娘说没去。我都能想到杨排风什么样,肯定是抓起门边立着的新做的扁担跑着就来了,一进“半拉瓜”家大门,老牛都吓的咩咩直叫,往墙根靠。我坐的位置看的清清楚楚,吓得我蹭的就跑到外屋,想从他家后门跑出去,这杨排风不给你机会呀,把人家的房门玻璃都震碎了,举起大扁担冲我屁股一阵打,打得我直蹦。
前几天还跟他们吹,杨排风我面前乖乖的,这回是彻底丢人现眼了!乖乖的跟着回家的是我了,我现在在这几个哥们面前是声名扫地啊!
不过,第二年春天,杨排风给我买回一台雄风摩托,比“半拉瓜”那台嘉陵子先进多了,看着也气派。跟“半拉瓜”一起骑摩托车出去,他就是喝风。哈哈!
这摩托车是派上用场了,我儿子上学没在村里那个我都能教的就那么几个小孩的村办小学,而是送到乡里的中心小学,从小学到中学我就是骑着这台摩托车接送的,儿子也很争气,考的县里一中重点高中,他就开始住校了。现如今已经大学毕业,留在大城市了。
没想到,我和杨排风还真是打打闹闹的过了半辈子。而且我们家过的要远远超过“半拉瓜”和“嘎牙子”。
这满院子齐活的农机,什么都不缺,干完自己家的还可以给别人家干,佣金也很可观。到老秋,老早的就都跑来和我套近乎,好给他们往前排排。有的雇主有钱也不乐意给,就往后拖,一看是我,就掏出盒烟,递过来套套近乎,一看是杨排风来了,急忙从兜子里拿钱。
这一天忙的尽数钱了,哪还有功夫考虑杨排风风风火火,武武扎扎呀,年迈的母亲柱着拐杖,敲打我“哼,你小子,当年还不乐意,我就看好她了,除了她,别人也镇不住你,你看那几家的闺女,一个个就知道往自己身上划拉,啥也不管,过的日子是有一天算一天啊!”我孝顺,看到母亲高兴我就高兴。
快过年了,杨排风让我跟她去县里,我可不去,结婚这么多年,我还真没跟她去过哪里,就孩子小时候有病去过一次县医院,再说县里那些人穿戴可时髦了,看见咱屯子去的眼神都不一样,像杨排风这样的跟大老爷们差不多,浑身上下没有女人味我可不去跟她丢人,打几圈麻将多好。
看我实在不去,她一转身走了。这都下午了,咋还没回来呢,我去大道那迎了好几回。
门口有汽车声,在屯子里有汽车声还是有点稀奇,我又披上棉袄出去了,车上下来一个女人,烫着大波浪,身上穿一件毛朝外的大衣在出租车里往下拿东西,她看见我就说:“愣着干嘛,还不帮我拿”。
哎呀妈呀,是俺家的杨排风,这咋还改头换面,要重新做人啊?
我急急忙忙跟小勤务兵似的把大包小包拿到屋里。
“你嘎哈呀,往死了买,不过日子了?一出去一大天,以后消停的在家待着吧,败家玩意,就知道花钱!”
“闭嘴,钱是我挣的,我想咋花就咋花。”
“你这一走一大天,也不知道人家惦记。”
杨排风也不理我,乐呵呵把大包小包的往炕上一放,脱掉大衣。灯光下的杨排风,一头卷发一件红色的绒衣把这身材包裹的露骨露肉的,这还挺丰满的,我知道了,她也一定是买那个什么乳罩了。重要的是还给我们俩一人一部手机,这恐怕是在村里第一个买手机的。
我像拿个宝贝似的拿着手机:“这玩意咱也不会呀,全屯子都没有,给谁打呀?”
“哎呀,这玩意以后就普及了,有了它,咱们就可联系一些大活了,多一些经济渠道。”
哎呦,还经济渠道,我家这杨排风可了不得了,土豆子要开花啦!
我拿着手机给“半拉瓜他们显摆 ,买手机吧,以后再打麻将,就不用挨家招呼了,也不用看脸色了,用这个一按就妥了。
“二愣子,你行啊,你家杨排风能干呢,我们就守着那几亩地,哪能买得起啊!”
我家现在的杨排风啊,呵呵都有人戏称她杨总了,每年的冬天给一个大品牌的食品厂做速冻粘豆包,在我家大院里,一盖帘一盖帘的在外面冻着金黄的,老远一看可好看了,有一个摄影师路过这,还拍下片子上了报纸,杨排风里里外外的指挥着,严把质量关,还真挺像样的。
上了报纸,县里领导都来了,那么多领导还有记者,她居然一点都不紧张,扬着脸,笑呵呵。谈笑风生的好像和县长是老朋友似的。县长临走,还跟我握握手。
忙乎了一天了,晚上烫一壶小酒,我给我家杨排风也倒了一点点,她从来不喝酒。
“彩凤啊,你今儿也喝点哦,咱们露脸了,县长都来了,你看全屯子老滴少滴,那对你是绝对的崇拜,你喝点,算我敬你了。”
“哎呀,二十年过去了,才要敬我呀?今儿咋不喊杨排风了呢?”
“你挑那邪乎理干啥,我自己的媳妇爱咋叫就咋叫。”
杨排风乐了。喝过酒的脸更红了,醉意朦胧的样子,比结婚那天还好看。
作者简介:
牧歌,原名魏鹤凤,一九六五年生在鹤岗长在鹤岗热爱鹤岗,自幼酷爱文学,不忘初心,半个世纪都在追求的路上。笔名牧歌,作品散见于报刊和电子媒体,在故土发芽,也曾在宝岛台湾开花,曾获鹤岗市森林城市征文一等奖,龙江酒业征文二等奖,《我与鹤岗日报》征文二等奖,全国七星峰网络征文三等奖。退休后,积极参与社会公益事业,用声音传播正能量。